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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5月7日根据CDC网站上全美有1219066例新冠病人,73297例死亡。新增病例仍然有25253例,新增死亡仍然徘徊在2000多例。我所在的北卡罗来纳有13397例新冠病人,今日报告了639例新病例,创疫情暴发以来最大单日增幅,迄今507例死亡,相比起其他东部各州,我们已经是比左邻右舍好多了。北卡州的人口有大约1千万,而我哥哥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州有大约1200万人口,却有52915例感染。但是我们的曲线还没有压平,仍在冲顶。

国内的亲朋好友听说我们有上万人感染觉得一定很惨烈,医院里可能到处是病人吧?所以纷纷电话慰问。然而事实上整个北卡州的住院病人只有500多例。这里大多数人在家隔离并不住医院,所以大多数地方的医院没有出现挤兑,我工作的北卡大学医院周一有37例今日降到28例,旁边的杜克医院也从上周的40例降到34例。人们的恐慌似乎并不像三月初刚开始的状态了。
 
对于疫情数字大多数人已经麻木了,也不再关注。 医院最开始关闭了各个病区准备接纳新冠病人,显然我们错判了曲线,新冠病人连内科ICU病床还没住满。医院准备陆续开放各个病区,并开始正常的手术。然而我们仍然对未来十分的不确定,因为这个周末北卡就要复工了。医院今天发信说准备好等待下一轮的袭击。

住在新泽西的侄子说他的同事好了之后又复阳了。侄子的同事是个美国小伙子,每天坐火车上班,在战火纷飞的新泽西从来不带口罩,感染之后医院对于轻症是不收治入院的,然而第八天他呼吸急促,情急之下问侄子中国人吃什么药,侄子私自给了他几盒莲花清瘟,他居然立即服用了。小伙子最终还是靠自身免疫扛过了病毒,在没有完全好的时候就冲向了自由女神岛,说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不得不说美国的居家令很多时候形同虚设。

今天报道说北卡的餐饮业可能有一半永久性关闭,许多老板已经无法再维持经营了。绝大多数餐馆还未开放,即使开放了有多少顾客也是未知数。

医院的普通口罩已经不在缺乏了。N95 还够用一个月的。防护服仍然缺乏。所谓的防护服完全不可以和国内的相比。我们医院由于病人不多,领导建议每看两小时病人,中间可以片刻休息,喝水吃一些小点心,以防由于连续戴口罩穿防护服带来的脱水和憋闷。医院由于不断传出医护感染已经变得小心翼翼了,比起最开始连口罩都没有的状态已经是好多了。我在纽约的朋友感染刚好就被医院叫回去上班了。我们医院每天早上还让检测体温,劝大家如有不适立刻回家,我们已经是很幸福了。北卡的阳性率只有8%-9% 而新泽西的却是近50%的阳性率。
 
(我们医院门口)

镇上的两家养老院几乎全部感染,养老院永远是薄弱的一环。那里的防护无法和医院相比,而老人的抵抗力又差。所以我们县的死亡率高达12.6%

上周读了纽约急诊室医生海伦写的:
 
布兰比拉斯卡告诉我,他一天如何并排有两个病人。一名男子大约65岁,在呼吸机上已经10天了。他有心脏问题,而且没有好转。他的左边是另一个男病人,差不多同龄,但很健康没有基础病。他的呼吸急促并且越来越浅。在两分钟的时间里,布兰比拉斯卡决定把呼吸机从第一个人拿走,交给第二个人。"如果你认为这是拯救了更多的生命,这是的,你不得不这样做,"他说。"但如果我必须走这种路,我宁愿成为冰淇淋制造商,而不是医生

 一位医生助理正在烤箱里消毒她的口罩。她分享到:170华氏度30分钟。

我接班几个小时后,一位护士来找我。她几近崩溃,眼泪顺着口罩压过的红肿的脸颊流下来。她抽泣着诉说她的愤怒、沮丧和悲伤。那个早晨,加上在过去的几天,已经压垮了她。我想拥抱她,但我不能。


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仿佛身临其境。不在医院工作可能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没有亲人患病的,没有进入过医院的人们看到的是明媚春光,多少躁动的心冲向州政府楼前抗议复工,结果北卡要求复工的领袖几天后查出阳性,一个朋友t讲这个病毒专门打脸不服的。我并不希望病毒打谁的脸,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世界上很少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我是个感性的人,然而在医院工作的这些年来,我已经逐渐学会了设立感情开关,每天早上进入医院立刻启动麻木开关,这样才能理性的救治病人,最大程度上不犯错误,也不会让自己的心里崩溃。这是我15年来的经验。作为一个外国人,最初进入医院面临了文化语言知识等等的考验,不想再把精神情感全赌上。医院有几个新来的亚裔同事有时问我,是如何可以搞定各种难缠的病人,我说了我脑袋里装了麻木开关。比如曾经一个不友好的病人说:你们中国人吃狗肉不好,我立刻说,先生我们彼此尊重,你的话题和看病无关,你如果需要看病就告诉我你的问题,如果不需要我看,我很高兴让同事来看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丝毫没有生气,因为我关闭了情感开关。果然那个病人也很快配合了。
 
我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和病人生气。大多数病人也非常友好。但是自从新冠病人开始,我那个开关经常处于失灵状态。我无法不将工作情绪带回家中。医院的食堂撤走了所有的座位,怕聚会。可选择的食物非常有限,拿着冰冷的食物中午走到医院外面的石头凳子上勉强吃一口饭。完了再小心翼翼的把口罩戴上。也不知道口罩里是否已经有了病毒。医院里也许到处飞舞着病毒。每天下班回家先把衣服脱到车库,再跑向洗澡间。我家的房子足够大,经常和先生讨论我是否应该一个人住到三层。说这话的时候连我都心虚。因为上班一天都要尽量和同事保持距离,为了减少感染的机会尽量少说话,回到家里再不说话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毕竟我们都是有社会属性的人,病毒让最简单的交流也无法实现。我们无法和病人有真正的眼神交流,我们无法拥抱安慰。没有人知道这个疫情会持续多久。逐渐的也麻木了,或许迟早都会感染......我最热爱的工作让我变得有些回避甚至恐惧,我最享受那个与人交流的瞬间被面具和隔离衣层层围堵。
 
致敬医护人员的飞行表演

在过度焦虑中我开始咳嗽,我咳嗽不久就休假了,没有发热,也没有检查。是福是祸?我永远不知.......我无数次夜里纠结于使命感和安全感之间,徘徊在道义责任和家庭之间。我想倾诉,和闺蜜痛哭也只能在电话的一头。每每脆弱过后我都不屑那个显得抑郁的自己。

记得两个月前,我们听说意大利一天死亡800的时候惊慌不已,我的几个同事纷纷议论,那一天我们呼吸科所在的楼层有5个发热病人,但是只对其中的一个做了新冠测试。当时医院规定若是病人已经感染了流感就无需做新冠测试,因为当时有限的试剂盒。只有新病人才能同时测试流感和新冠。那时还是大家完全不带口罩的时代。我内心无比恐慌。不知道疫情将怎样开始。我们医院那一天还没有一例明确诊断的病人,然而天知道我们究竟有没有病人存在。无知者无畏,科室里内心最恐慌的一个可能就是我了,就像微信群里说的:每一个亚裔妈妈都是微信大学毕业的新冠专业博士生。
 
我先生是湖北人,武汉大学毕业。武汉的剧情还在眼前,听了那首武汉的歌曲,我和先生立刻捐赠了半个月的工资。那时我在微信里忧心忡忡对多年的闺蜜说:这次疫情也许会成为中国现代史的分水岭,似乎这些话还在耳边,剧情一时180度的转弯。于是我又对闺蜜说:这次疫情恐成为世界现代史的分水岭,我并没有想到几日之后我自己居然开始咳嗽了……我于是在日记里写下:希望疫情不要成为我个人一生的分水岭。
 
医院里大多数病人在ICU,上着呼吸机,轻症的要么在家隔离,要么很快好转出院。那些上了呼吸机的究竟结局如何?似乎没有人可以有肯定的答复。
 
医院的其他病区一样存在风险,因为疑似病例哪里都有。一个手术病人出院时才发现咳嗽,一查结果是阳性,吓坏了管她的几个护士,纷纷隔离。
 
对于复工我自己也不那么反感了,毕竟不能永远居家,6周的居家令让数字从几十例涨到上万例。我们看不到那末端的一束光。那天读程凌虚的文章里引用了贾柯的诗:看得见的,是朝来晚归的模样,看不见的,是春秋暗转的风霜,读完一阵莫名哀伤。
 
表弟的女儿加州大学毕业,还是没有买到回国的机票,再回不去就要失去身份。侄子和侄媳妇在战火纷飞的新泽西产下了第一胎,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疫情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或许是每一个人的生活,它是否也将永久性改变未来的世界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知道我们这一段生活将印记在未来的历史教科书中。
 
他在肿瘤医院门口志愿为大家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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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

叶秋

12篇文章 1年前更新

现住北卡教堂山,在北卡大学医院(UNC hospital)工作。2001出国前在北京做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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