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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到5月19日全美的新冠阳性总数为1,504,830,当日新增24481,当日新增死亡933. 我所在的北卡罗来纳州的病例为 19700, 每日新增徘徊在500左右。现住院病人是585人。我们医院这一周新冠住院病人一直在25人左右。杜克大学医院有27人。在过去的7天里,截至上周五,该州平均每天有466起病例。这是该州有记录以来最高的7天平均值。北卡罗莱纳州已经完成了231,547例检测,大约7.5%的检测结果呈阳性。每天大概可以测试1万人。而北卡拥有1千万人口。可以想象大规模测试的难度。医院的内科病区空床率很高,普通老年病房有近40张床,目前只有7、8 个病人。不少医护人员只能暂时休假回家。在这个时间能不住院的病人尽可能不去。想想整个州只有几百新冠病人住院,若能把他们放在一个医院该节约多少成本,解就多少其他正常的病人,然而社会运作的方式不同,病人要求的自由度不同。没有人有这样做的权利。归根到底是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民决定了他们想要的运作方式。也许很多人不自由毋宁死。在心智模式完全不同的情况下,也许东西方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彼此。

同事Ann 突然告诉我她要辞职了,我有些惊讶但是想想也在情理之中。Ann 是个很容易焦虑的人,有两个孩子。出生于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就是小说《乱世佳人》的诞生地。她曾到迪拜工作了几年,所以5年前刚刚来到我们医院的时候表现出了南方人少有的精明。虽然对自己比较苛求但是几次想升迁都未能如愿。似乎没有人喜欢过度的精明。平日她总是表现的和我很亲近,然而有时候的做法却令人费解,比如周末值班的时候她常常让我替她,我个人有个原则,任何人第一次请求帮忙我都乐意,但是如果总是单方面的合适,我在第三次一定说no. 我是那种很容易和人亲近的人,但是我逐渐学会了内心永远要独立。内心真正的强大独立才会有外表的谦卑和适度的礼仪,也才能学会合理的拒绝。在各自都十分独立的文化里,有时你无法完全依托任何人。但是我仍然喜欢她身上特有的一些感性和善于交流,也十分敬业。

Ann 对我说了她内心的矛盾心情。她的不舍,她的无奈。两个小孩子不上学,在家需要有人照顾,工作又让她无比焦虑。她几次想找我一起聊聊,我只好电话安慰了她。告别的party也只是大家签名过的一张卡片。这个时刻,一切从简。Ann 辞职后的几天里,另有三个同事相继宣布退休。显然,每个人内心都藏在一份恐惧。毕竟我们不是神。

表面上看,各个路段已经开始出现高峰期的堵车,表明了陆续复工的痕迹。商店和餐馆已经开放或准备开放。按北卡经济复苏计划,下周北卡将向经济开放的第二阶段过渡,届时理发健身托儿等各种近身服务项目都将恢复。室外夏令营也在讨论可能的恢复事宜。

教会组织起诉北卡州长违反宪法,近日得到联邦法官裁决支持,北卡罗来纳州与冠状病毒有关的宗教服务限制至少暂时解除。看来即使有关性命的禁令也无法凌驾于法律和神之上。

就在裁决公布的同一天,该州的阳性检测数量出现了自3月3日该州首例病例报告以来的最大单日涨幅。

北卡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周六上午宣布检测结果称,确诊病例较上周五增加了853例。

我们的邻居杜克大学所在地的达勒姆市无限期的延长了居家令。

新闻报道了南卡的默特尔海摊在周末已经是游人如织,完全看不到丝毫的异常。餐馆外面排着长龙,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医院里照样还有紧张的空气尽管不像疫情刚开始那样。科室反复强调了如何穿戴隔离衣甚至科里有人专门检测体温。告别了Ann, 我忽然想起了Luke, 几天没有看到他了。Luke 出生在德克萨斯,有一半墨西哥血统。平日总是快乐无比的样子,每天跑步上班。我们一起工作了十几年。疫情之前的几个月他突然诊断出晚期癌症,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早上我俩一起如何讨论家里的青春期的孩子。他有三个孩子,最大16,三个孩子在初中之前在家都是home school, 由他妻子教授孩子。他家每年夏天去各大国家公园帐篷露营,是非常有趣的一家人。两周前他突然说他嗓子不舒服,偶尔呼吸不畅,我随便说了一句,你就看看医生。那天恰巧头颈科的医生路过听到他的几句话,随后就约见了他。没有人真的以为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是,结果显示头颈部癌症。当他在电话里听到消息后,立刻呼我,我正在ICU看病人,他随即把他的呼机给了我,哭着走了。之后的几天里确诊:头颈部晚期癌症。接下来是痛苦的化疗放疗过程。三个月后,在身体非常虚弱无力的情况下还是回到了工作岗位。一看到他回来我就又想起了《当呼吸成为空气》里的那句话:I’m dying, however before I actually die, I’m living.  Luke上班不久新冠的疫情就开始了。我一直为他捏一把汗。他刚诊断癌症的时候极为崩溃,短信给我说:who deals our cards? 我那天值班忙个不停,回到家仍在想,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很快他又说:I asked doctor Lam the same question and his answer was just tip the dealer. 我恍然大悟,他问我谁掌控着我们命运?他也同样问了另外一个医生,那个医生说,你就多给造物主一些小费吧。我知道他想不明白,为何上帝选中了他。他还很年轻。我理解但不知从何说起。在医院每天看到生死,但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们自己的命运。Luke被诊断癌症后的第二天回到科里上班看的一个病人也是癌症患者,他说他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了感同身受,也顿觉无限悲凉。他后来问我能否给他推荐一些音乐让他减少焦虑。我随即推送了小时候看过的罗马尼亚故事片沸腾的生活主题曲《生活的颤音》他曾让我给他写一段励志的话。我想了半天有些尴尬 只好写下:

When heaven is about to confer a great responsibility on any man, it will exercise his mind with suffering, subject his sinews and bones to hard work, expose his body to hunger, put him to poverty, place obstacles in the paths of his deeds, so as to stimulate his mind, harden his nature, and improve wherever he is incompetent.

 

就是孟子的那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没想到,这段话似乎对他颇为鼓励。

 

Luke慢慢接受了晚期癌症的事实,在疫情中回到医院工作。我无法想象他的压力。他见了我还是偶尔说笑,尽管看起来已经老了20岁。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他却先开口对我说:你要注意保护自己,生命短暂。我点了点头,没能拥抱他。

 

ICU病房里的新冠病人30%恐怕会离开我们,尽管他们中的多数是老年人,然而或许每个人在短时间内的痛苦和恐惧都超过了癌症病人,我们根本来不及了解他们的所想所求,他们中的许多人很快只是一个需要申报的数字。若说我们不惧怕死亡,为何年年巨大的经费用于癌症的研究?若说我们惧怕死亡,为何人们对于疫情如此的无视?也许没人能给我们答案,我们究竟要的是生命还是生活,我们究竟愿意牺牲多少生命来维系我们想要的生活?

 

Ann 离开医院后给我写的信令我感动: as you know, it was not a job, it was my passion, however I have to move on . I miss you so much !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 our town: 讲述了死后的人得到一天重返人间的机会,只有那时才意识到活着的每分每秒虽然平凡却如此美好而那些活着的人却不以为然........很多东西在我们失去以前我们永远无法体会它的真正意义。

 

Ann 在疫情中离开了医院,Luke在患癌症以后回来了。我们都在艰难的选择,痛苦的思索。但是这里没有逃兵,我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面对着。

 

记得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上说: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成人生最后一天来过,迟早有一天你是对的。这话颇有道理也影响了我很多,然而我们大多数时候无法做到。还是那句话:I’m dying, but before I actually die, I’m l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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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

叶秋

12篇文章 1年前更新

现住北卡教堂山,在北卡大学医院(UNC hospital)工作。2001出国前在北京做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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